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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死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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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婦死節

藥鋪後堂一排爐竈正煙熏火燎,蒸制著各種草藥膏物,竈臺四邊則從上至下高掛著黑色網狀幔簾,星海因地勢靠海而風大,如此倒是既透氣也防風,這掌櫃頗懂因地制宜...畢竟這網幔原本是西南雲隱之地百姓為防蛇蟲鼠蟻才特有的圍竈辦法。回想,那掌櫃剛才雖講星海話,卻帶著些異地口音,難道其實也是雲隱人?

薛蕤不免心中疑惑:自從龐顯起義奪取星海四州後,為震懾鞏固其權力,一改起義初心,竟暴戾下令將星海聯防軍俘虜盡數殘殺驅逐,其中不乏早年逃難流落星海充軍的雲隱兵勇,街面上的雲隱難民也跟著遭殃,被龐顯的四巾軍一並清洗驅逐,雲隱人在星海早已無立錐之地,更不提留在此地經商討生活...這家藥鋪掌櫃敢亮堂堂在此鬧市街面做生意,大概只有一種可能——這藥鋪歸屬雲隱王族!那龐顯暫時還不想得罪其他三藩王族勢力,才會對這家藥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麽,那女子必也有些身份...唉,不想斷龍谷一時貪念,竟惹上了一個硬茬!

網幔之中,除了竈火煙氣,還有人影綽綽,薛蕤再不敢冒進,只能避於堂外角落偷聽。

女子聲音:“為何她醒來,卻變成癡傻?”

掌櫃的:“小郡主別急,我先為她號脈。”

薛蕤聽聞,一驚,郡主?如今的雲隱王是早已人間蒸發的老雲隱王的親弟弟,因患隱疾,無兒無女,若這雲隱女子被稱為郡主,便只能是那老雲隱王的獨女,莫非她父女二人當年也悄悄流落星海?!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真如此,薛家與這女子之仇,恐難報成了!

幔中有一名老婦咿呀癡傻聲音:“唔...老頭子?...死老頭子,你來接我了?”

掌櫃的:“誒,按住她,大約是將我認成她家裏人了...”

那老婦大約被人制住,十分不舒服,大喊大叫道:“啊唷...黑白無常白日抓人啦...死老頭子!你就這麽來接我?”不久,似是又被塞了口巾,只剩下唔唔嗯嗯的叫聲。

女子催促聲:“怎麽樣?她什麽時候能清醒過來?”

掌櫃的:“嘶...許是昨夜給這老夫人灌了猛藥,沖了心神,我待會再補上些清心順氣的藥試試。”

女子:“等不及了!今日若不能將她弄醒,只怕不好交代!”

掌櫃的:“那...只有摧心丸可以一試了!只是此藥兇險,雖能讓她清醒片刻,如回光返照,但片刻之後氣盡身絕,再無藥可醫。”

女子猶豫片刻,嘆道:“尋她已耽誤了我們兩日功夫,誰知她能不惜性命墜下懸崖灘塗?我真不知她這麽大年紀守口如瓶那樣一件是非之物,到底圖個什麽?我無意殺她,她卻因我而死...唉,老夫人,你自己已然選了一條絕路,就當我拓跋英在陰曹地府將你半路拉回來,你好歹也開眼認認我這個惡人再走,等我下地獄之時,你也能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不必死不瞑目。”

那老婦被人塞服藥丸,強心清醒過來,大笑道:“哈哈哈哈,不想老身還沒有葬身魚肚!老天不薄,竟還能落個全屍於我!”

女子:“老夫人,只要你說出來,我拓跋英定厚葬你,清明時節不缺供奉!”

那老婦:“哈哈,我自有兒孫,何須小姑娘你多事!你姓拓跋?雲隱拓跋氏後人,何時竟替仇家沙月人做事了?不是我老糊塗了,便是你這小姑娘被人捏了什麽軟肋把柄吧?寧自隨心枉活,莫做他人玩意啊!”

老婦儼然油鹽不進,拓跋英只能最後一搏,逼問道:“再不說,只會害了你張家兒孫!”

老婦:“亂世茍活,各有各命。老身將這秘密帶到地下,也對得起張家。”

女子:“你信不信,我殺了你兒子與孫女!”

老婦閉眼,再不答理。

女子氣急:“愚忠害人!孫掌櫃,你務必尋一清凈地,替我厚葬她。”說罷,帶數名手下急匆匆掀幔離開。

掌櫃與夥計應聲追出相送,往後門小心支應一番。

薛蕤趁空溜進藥房,入內瞧見床上正躺著那名老婦,雖衣冠落魄,卻莫名有幾分威嚴,還有幾分眼熟,似與那日天龍寺外遇見的老夫人有幾分相像!只是那日只顧著看張寶蓮,對那老夫人的樣貌卻未多留心。

老婦本閉眼等死,不理會聲響。

薛蕤不知她是死是活,將手指湊近老婦鼻下,探得還有些氣息,遂搖晃道:“老夫人可是淄縣張寶蓮的祖母?”

老婦突然睜眼,倒嚇退薛蕤半步。老婦打量他一身紅巾兵勇打扮,心道莫非孫女寶蓮出青州時被龐顯的城防兵抓了?開口:“我孫女在你們手裏?”

薛蕤想起自己一身衣服,反應道:“她,她也出事了?”

老婦聽出端倪:“壯士不是星海人?”

薛蕤:“我是雲隱人,姓薛名蕤,曾與你們在天龍寺外有一面之緣,我與住持無染師傅相熟,從寺中不經意問得你們的身份,正欲投奔淄縣衙門尋一個差事,這身衣服是溜進城時匆忙借來的。”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此刻要如此老實地自報家門,大約是骨子裏對高門貴胄的奴性驅使,又或者自覺覬覦了人家的矜貴孫女而心有戚戚。

老婦默默聽完,面帶笑意:“綠蘿紛葳蕤,繚繞松柏枝...你這名字取得不好,只怕你此生多情自苦,難酬壯志啊。”

薛蕤何等精明,知曉老夫人或許已聽出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此話或警告,或勸告?

老婦:“無染師傅可還清靜?”

薛蕤:“老住持慈悲普渡,安好清靜。”

老婦精神漸漸不濟,又閉了眼。

耳聽外面有了腳步聲,薛蕤急問:“老夫人可有臨終囑托?我定不負交辦。”

老婦強撐一句:“遠離青州!”說罷,緊閉雙目,氣若游絲,有出無進。

薛蕤躲藏不及,剛站定在爐竈一邊,被掌櫃的恰巧入內撞見,驚問:“兵爺,你怎進來後頭?”

薛蕤假裝剛入,笑道:“等得太久,想著進來催催,結果看到這爐火快熄了,剛緊添了幾把柴火。”

掌櫃的見他手中握著柴火,臉上淡定,料裏面老太太早沒了聲息,這兵勇未必多事入內查看,趕緊勸道:“那便是熬好的,再加了火反而過了頭,這後面煙熏火燎,兵爺快外面坐著,這就快制成了送過去。”

薛蕤笑呵呵放下柴火離開。

不久,得了膏藥,薛蕤假裝離開藥鋪,卻繞道這藥鋪後街,貓在後門拐角靜等,直到看見夥計鬼鬼祟祟行動,悄悄在後跟上,知曉了張老夫人被安葬在何處。

也不知這兩三日的功夫,淄縣出了何事?聽老夫人的意思,張寶蓮有可能已被龐顯手下捉去?又那小郡主似說了,接下來她還要去尋張家父女下手?如此,他要盡快尋到張寶蓮!

快馬加鞭趕往淄縣附近時,卻被守軍紫巾兵勇呵斥,將其推搡而出,擋在了縣城之外。

鄰縣恰巧紅巾軍換防時辰,有人在後大喊一聲:“你過那裏幹什麽去!還不回來換防!”

喊話的正是個紅巾軍伍長,體格粗獷,眉粗唇厚,一看就是個練家子。

薛蕤正因被紫巾兵勇驅趕,誤以為自己冒充一事露餡,此刻被他身後大聲一喊,又見他身著紅巾且體型大於自己,瞬時更加以為事發,趕緊渾身卯勁,四下戒備提防。

那紅巾伍長:“老子看不慣他們,都要忍著,輪到你一個下等兵跑那充什麽大頭菜,還不快給我滾回來!”

這兩邊人不合?也是,向來城防皆由紅巾軍統轄,這淄縣何以是紫巾軍把守?聽聞淄縣獻城得以自治,也該是藍巾軍把守啊?怎換成了龐顯親衛紫巾軍?看來,淄縣定是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唉,張寶蓮,你定要活著才好。

薛蕤跑回紅巾軍隊伍,也不知該如何裝下去,卻被那伍長揪住耳朵拉到一邊:“你小子,哪一班的?行啊,有點膽氣,你還是頭一個敢去他們面前叫板的,我陳大好交朋友,不如以後你就跟著我!”

“陳,陳,陳伍長,我...我...”薛蕤怕露了口音,不敢多說。

陳大:“怎麽,你還是個結巴!哈哈哈,有種!我陳大就好交個你這樣的好漢,疤臉,你這張嘴不利索,這事就交給我了!走,正好換防,和兄弟們吃杯酒去!”

陳大一班十幾個兄弟,都紛紛湊上來,默認他就叫“疤臉”了似的,來回:“疤臉,你這疤是不是他們紫巾軍害得?你跟他們幹仗了?幾打幾啊?下次什麽時候動手?叫上咱們,一起幹票大的!”

薛蕤:“哦...呵呵...不...不是...”

陳大:“誒,你們小聲些,這事要幹,但不能明著幹。他們紫巾的本都是龐統領的同鄉,如今又是特封親衛軍,與我們紅藍黃三巾早就不同了,說話註意些。”

薛蕤聽明白幾分,當初龐顯號召同鄉組成紫巾軍,舉事造反,一戰揚名,其他鄉勇見狀陸續投靠,不斷衍生出紅、黃、藍、紫四軍,分別交由手下四員親信所率。四巾初期,通力合作,攻守有序;凡有征戰,不分你我,同仇敵愾,令人生畏;而今初見功績,卻生間隙芥蒂,有了分崩離析之兆,真可謂雖同患難卻不堪共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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